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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jnbcbe - 2021/7/27 4:46:00
琴鸣乡音

——年金华琴坛村方言调查后记

从北京坐高铁一路南下,这是我第二次踏上金华的土地,却已经有了回家般的熟悉感。北纬29度左右的温暖地带,湿润沁脾的空气,桂花飘香,无不让我想起两百多公里外,我的故乡宁海。除了相似的山川风光之外,来往行人说话的声音更让我觉得兴奋,即使是不同的县市,一股浓浓的“浙普”腔调竟然是如此的相似。当我留心去聆听时,发现金华方言也能略懂一二,这让我觉得更能融入这个美丽的城市了。熟悉的方言能够拉近心理距离,果然如此。

金华火车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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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此行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调查金华方言,年11月5日下午,我们一行人绕着蜿蜒的山路,缓缓驶进大山深处的箬阳乡琴坛村,去探究客家话方言岛的奥秘。此次方言调查由曹志耘老师带队,王文胜老师、雷艳萍老师、宋六旬老师随队参与调查辅导,队伍成员由来自浙江师范大学、北京语言大学、北京师范大学的14位硕士、博士研究生组成。本科二年级暑假,我参加了由曹梦雪老师带队的河北省乐亭方言调查,时隔两年,能有如此宝贵的机会再次走向田野进行方言调查,我觉得十分幸运,应该好好把握。

景色怡人

初到琴坛,最突出的感受是空气清新,满目生机,仿佛进入了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小桥流水,茂林修竹,远山雾绕,冷月当空,宁静的小村庄坐落在溪水两侧的山谷,只有横亘在村庄中间的盘山公路上时常缓行而过的货车将时间拉回了21世纪。在这样原生态的景致中生活,晒晒太阳,吹吹风,又何尝不是一种“诗意地栖居”呢?

村里的农妇在洗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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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注意到,琴坛村虽处在偏远的山间,但生活条件却并不贫穷落后。和浙江省的其他社会主义新农村一样,这里盖起了许多小楼,家家户户打理得整洁清爽,无论是门前还是山间都不见一星半点垃圾。听村委会的叔叔说,为了守护这片绿水青山,村里的垃圾分类工作做得比城里还严格。过去的几百年间,村里人依靠务农来自给自足,近年来随着旅游业的发展,村子里开起了大大小小的民宿、农家乐,为远道而来的游客提供食宿。

琴坛村的农家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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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态好的地方自然也少不了各种动物的身影。镜溪中的小鱼活泼灵动,清澈的溪水衬得它们“皆若空游无所依”;村民家里养的*狗乖巧温顺,时常蜷缩在门口埋头打盹;民宿老板在屋后养的鸡一天打鸣无数次,山上山下飞檐走壁地到处跑;谁都没有养但却不请自来的臭大姐(当地人叫“放屁虫”[pia?11phi13t?hio?53])随处可见,一点都不把自己当外人。窗户上,门框上,地板上,电灯上,衣服上,哪里都是放屁虫狂欢的舞台。甚至在记音时,一只放屁虫突然飞到了我手背上,非常害怕昆虫的我大惊失色,花了好一阵子才将其赶走。事后回想起来,虽然当时我内心充满了恐惧,但却觉得放屁虫停在手上的触感有些许温柔。不禁释然,小虫子也许恼人,但它们和其他动物一样,是原生自然的一部分,也是组成浪漫琴坛的一抹色彩。

民风淳朴

琴坛村有“华东客家第一村”的美名,村中主姓廖、张、邹,三姓始祖先后在雍正、乾隆年间从福建龙岩市上杭县古田镇迁至此地定居。两三百年来,村里人还保留着纯正的客家语言和生活习俗,每个孩子从记事起都会被告知是客家人。我想,当地人对自己家族文化的保护和珍视,才使得客家方言世世代代得以流传,没有被周边吴语同化,大致保持原貌。

村里人热情好客,民风淳朴。路边休息晒太阳的老奶奶们常怀笑意,偶尔也与我们搭话;便利店的大叔亲切地问我们从哪儿来,要在这里呆上几天;民宿的老板更是天天忙前忙后,为我们做各种美味的家常菜肴,除此之外还总是嘘寒问暖,为我们提供更加舒适的住宿条件。温柔亲切的村民们让我们很快消除了初来乍到的陌生感,大家很快就融入了当地生活,彼此间仿佛相识已久一般熟悉。

民宿老板做的美味饭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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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次方言调查的发音人是邹子法伯伯,他是个性格开朗,健谈爱笑的人,和妻子张志英一起经营着农家乐。我们去拜访他们家时,二位一直招呼我们坐下来喝茶,还拿出了刚炒的南瓜子和用来泡茶的当地柚子。张志英伯母也是客家人,而且还是一个九十口人的大家族成员。说起大家族,张志英一脸自豪,“我们五代一共九十个人,最年长的我妈妈现在身体还很好!”接着又拿出全家福给我们传看。最后,张伯母还演唱了客家话山歌,她的嗓音清脆透亮,获得一片掌声。

在邹子法家中亲切交谈(前左起

为曹志耘老师、邹子法、张志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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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地还有个手艺人,将山上各式各样的树枝树根做成工艺品,想象力极为丰富,充满艺术魅力。他家有个小亭子,左边挂了一把自己制作的木制小提琴,右边挂了一个木坛子,合成了“琴坛”二字,令人拍案叫绝。

世代务农的琴坛人,如今在田间劳作唱山歌的同时,也打理打理民宿,炒炒南瓜子,做做千层糕,打打麻糍,做做手工爱好等等,我们从中感受到了他们淳朴踏实的民风,以及悠闲自在的生活智慧。

乡音悠扬

本次方言调查点为浙江省金华市婺城区箬阳乡琴坛村,该村在周边吴语方言的包围下,几百年来却始终能保持纯正客家方言的流传和使用,属实是极为特殊的现象。这与客家人对于本族文化的重视以及当地不便的交通条件有较大的关系(年左右才通公路,此前去武义县一直需要翻山)。与此同时,当地人为了与周边地区的人沟通,还学会了讲武义话、宣平话、金华话、普通话。可见琴坛是个多方言村,本村内使用客家话,跟外人交流时用其他方言。发音人邹子法是土生土长的琴坛人,他就会讲上述五种方言,可以在各种方言之间自由切换。

严格来说,这是我第2.5次参加方言调查。第1次是年夏跟着曹梦雪老师调查河北乐亭方言,第1.5次是年冬我写毕业论文时调查了浙江宁海方言,因为是自己单独做的,仅仅调查了音系状况和指示代词说法,所以只能称之为半次。总结这几次方言调查的经历,我觉得一次比一次学到的东西更多,每次都有新发现和新收获。

方言调查的记音现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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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是音系方面。声调中调值的确定始终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尽管当地客家话没有曲折调,但高降调和低降调的调值,我们还是在不断记音摸索中才最终确定下来的。这里我学到了一点,那就是当遇到举棋不定的调值时,可以“让子弹先飞一会儿”,先定下一个调值,后面记单字音过程中再反复对比修正,声母韵母也是如此。

单字记音方面,我的听感还算不错,几天的记音大致都能跟上,但总有几个难点会听错。声母中我常把读低调时的[f]记为[v],后来我反复感知浊音的声带振动,才将这组对立区分开来。韵母中有几组相近的特别容易混淆,分别是[?]和[??],[o?]和[??],[a]和[ɑ],解决方法除了靠听感之外,还有观察发音人的嘴型开口度大小和发音动程状况。一开始记录声调时则更难把握,阳平的53和阴上的31,阴上的31和阴去的11都容易混淆,有时入声的喉塞尾也不易听出来。如果放在以前的调查,我只会凭着听感傻傻地记录,但这次调查我在老师和师姐的指导下,学会了结合单字的古音韵地位来判断声调,如果该字古为阳平,那就应该记为53,而不是31。单字的古音韵地位除了用普通话声调往回推测以外,还可以用自己的方言去辅助判断,我的母语方言是吴语,保留了入声,因此我用吴语判断某字古时是否为入声字特别方便。

词汇记音总是有趣又让人头疼,虽然词汇背后蕴含了许多当地特色文化习俗,但词汇的本字、连读变调和虚词发音情况却较难把握。本次调查我能明显感到自己的知识储备不足,像“厣”、“镬”、“眏”等字我根本都不知道,许多方言字也需要多多积累,不然在写本字的时候时常一头雾水。连读变调情况我们在摸底调查时发现的规律并不复杂,但是在实际词汇记录时又发现了不符规律的地方,于是进行了调整。当地方言虚词中的介词、代词等出现了促化、变调等新现象,如小称“妈”[m?i?5]、“不”[??5]、副词“很”[t?i?5]发生促化。我对词缀“哩”(表小称,相当于“子”)的记音存在疑问,它有时是个喉塞音,有时是轻声,有时是降调,有时是升调,调查结束后我去问了沈丹萍老师,她说应该按照实际情况记音,最后把类归出来。

曹老师为了给我们每个人都有锻炼的机会,安排我们轮流问发音人,所以我也学到了一些提问的方法。比如要预估发音人不地道的词汇说法,要引导发音人说出全部内容。这一点在后面的语法调查中更加突出。我第一次进行语法调查,没有什么经验,提问也只是让发音人说例句,曹老师指出“光调查例子不够,还要进一步问展开的话题,顺藤摸瓜,多问一些。在某些问题上应该先做好功课,调查当地存在的说法之后再来问发音人,才能问出更有价值的东西。”

方言调查记录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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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子法伯伯是一个优秀的发音人,他识字多,理解能力强,不会随便发音,积极主动地与我们探讨交流,不厌其烦地为我们解答疑问。在得知他的口述方言视频会被放在中国语言资源保护采录展示平台上,而且子子孙孙都能看到时,他的喜悦和自豪溢于言表。我想,这不仅是对于客家方言的保护,更是对客家文化的传承,邹伯伯和我们在做的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

最后有一点小遗憾,因为学校有考试,我提前几天回了北京,没有参加摄录工作。希望以后有机会,我能多多参加方言调查,积累一些摄录经验。

有许多人问我为什么选择研究方言,起初我纯粹只是因为热爱,觉得有趣,我喜欢听辨、喜欢模仿不同地方的方言口音,喜欢吴语,喜欢熟悉的家乡方言。后来在方言学习和调查中,我越来越感受到方言背后所承载的魅力,它不仅是族群口语交流的工具,更反映了人们的认知思维、生活方式和文化习俗。我意识到研究方言对于社会和族群文化延续的重要性,更觉义不容辞,这么一件被需要且有意义的事情,为什么不做呢?

感谢这次宝贵的经历,让我走进田野,深入调查,发现琴坛村山美、水美、人美,乡音也很美。愿这悠扬的乡音,能够在琴坛这片净土上世世代代流传下去,久久回荡在山水之间。

文字|北京师范大学潘嫣弘图片|北京师范大学潘嫣弘编辑|金怡然

——方言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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