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黄葛最重庆
石舌
我在重庆已有三年的居住史,自认对重庆的山川河流、风土人情以及红岩精神了然于胸。然而,每当谈及有着“记忆之树、灵性之书”的黄葛树时却是一片陌生。直到去年夏天,一杯冷饮让我彻底改变了这种陌生。
此刻,我最需要的是一杯冷饮——一杯能改变我生命热压状态下的液体。就像一个长途跋涉于沙漠深处的人,遭干热饥渴的威胁而命悬一线时对生命绿洲的渴望一样。
因未知其名,我无法断定我跟我家小区大门前那棵合抱大树到底有多大的联系,但大树给小区老人以及过路者带来荫凉却是事实。大树长相奇特,枝柯交蔽,胸径以下虬根曲绕,根节错盘。远看像大大小小的乌梢蛇爬满树身,让人不敢靠近。大树撑起烈日的炙烤,让小区的老人们能坐在树荫下安逸地避热摆龙门阵。一天,这棵高大的树荫下突然筑起了一道白色的风景线,煞是醒目。走近前去,原来是个冷饮摊,一个白衣少女坐在白色的泡沫箱前卖白色的冷饮,上写:冷饮,杯/1元。“啥子冷饮?”少女答曰:“冰粉撒。”冰粉?莫非是我梦牵魂绕了几十年的木莲?我当即要了一杯,站在树荫下吃了起来,火烧的身心即刻得到了缓和。
木莲,或称冰粉籽、凉粉籽,学名薜荔,桑科类,葡蔔冠木,有果。家乡宁海人通称“胓?”,状如网球大小。年少时,我们常摘来当皮球踢。成熟的胓?可制冷饮。白色称木莲,黑色称食莲,熬制后放凉,凝如脂玉。舀入杯中用勺子或筷倒散,加糖水,再点上少许薄荷,清润可口,似甘霖,若经冷藏味道更好。二分钱一杯,儿时的记忆。胓?果具有补肾益精、活血化瘀和催乳等功效。我几十年来未敢忘,却没想在大重庆相遇,相遇在身穿白衣的少女冷饮摊前。
在接下来的时日里,我每天照例会在白衣少女的冷饮摊前要二杯冰粉。一杯当场吃,一杯捧回家吃。吃着冰粉,吃着曾经的时光,心情凉爽,夏温被降落。
白衣少女清纯、亮丽,眉宇间充满青春智慧。随着次数的累积,我们已彼此熟悉,没有了隔阂,相互间的话语也多了起来。“你是外地的吧?”她见我满脸兴奋。“嗯,宁波。”宁海太小了,我往大了点说。同时问她:“怎么称呼你?”“冷心月。叫我月月好了。”她说她就住在小区里(细问之下竟然是邻居,我住楼上,她住楼下),是四川航空学院大三的学生,马上就要去做一名空姐实习生,乘着署假为自己打工历练人生。人一生都在历练,以从校门走向社会时最为要紧,成龙成凤,或匪或盗只在一念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我向她投去赞许的目光。“那你每天都在了?”我是指在四十度高温下。她肯定地点点头,指着旁边的大树说:“让黄葛树作证!”她想给我来一回奸商样的狡黠,却又被自己脸上的真挚所打败,演变成一个不真实的撒娇。我笑了笑,算是有了约。但她说的黄葛树我却是头一次听说,难道那里面果真藏有什么说头?我对着大树想。
回到家后我翻箱倒柜找黄葛树。
黄葛树是重庆市树。学名:Ficusvirens,桑科,榕属,常年落叶乔木,喜温润,耐旱耐湿,寿长。北巍郦道元《水经注》中载:“江水迳阳关,又东右迳黄葛峡(铜陵峡)······。”当时峡之两岸有黄葛成林,葱笼蔽天而得名。宋《图经》上云:“涂山之足,有黄葛树,其下有黄葛渡······。”既然是市树,那么,除了小区大门口的,还应该有更大更盛更好的黄葛树,我有了一探究竟的想法。
邻居告诉我,看到了小区大门前的黄葛树就看到了整个重庆的黄葛树。他反问我,重庆遍地有黄葛树,“你看得过来吗?”我语塞。
为障显城市魅力和城市特色,我国各大城市都纷纷贴出新标签,如一个人的名字之后加了字和号一样,如花城、冰城、泉城、蓉城、春城,以及江城、石头城、日光城,等等。唯独重庆却将黄葛树推为标签,只要你一说起黄葛树就有重庆,一说起重庆就有黄葛树,形象又有亲和力,别具一格。
在重庆遍地有黄葛树,路道、公园、江边、岩壁、堡坎、厂区、甚或农家。綦江有一棵黄葛树直接在一农户家里从一楼长到三楼顶上,硕大无比,成为网红打卡地。吴冠中在其散文《老树》中写道:“大黄葛树是十里长亭,是劳动人民的露天茶社······。没有大黄葛树的地方似乎历史就短,根底就浅,那里就少了传说和故事”。
我穿行在由黄葛树编织起来的树荫下,迟迟不肯返回。
重庆是黄葛树的根,黄葛树是重庆人的魂。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似这等样的山水之城怎能没有全根全须的黄葛树来相衬?宋人王堪曾说,往来长安客,多为名利人。我这里所写的黄葛树,真情一生,童叟无欺。不管“雾都”也好,“山城”也罢,唯有黄葛最重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