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有多远？不远亦远。
那年工作在淄博，淄博离蓬莱也不远，还没出省呢。在一次业务洽谈上结识一位淄博的朋友，初次见面这位朋友分外热情。后来在闲谈中他说他的姥姥家就是蓬莱的，见到我跟见到了远方的亲人一样。他的姥姥早就不在了，蓬莱老家只有一个远亲的表舅，他也没见过，这还是听他妈说的。他妈年纪也大了，身体又不好，人上了年纪，难免想家。想家的滋味谁都有体验，但“想家”跟“乡愁”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吧？想家的人可以有机会回家看看，乡愁呢？年复一年的想家，想家的滋味年复一年的积聚和发酵便有了乡愁。
听这位朋友的叙述，我感觉到她母亲心中的那种乡愁。于是我提议去拜访一下她的母亲。
第二天一大早，朋友便来到我的住处，接我一起到家里坐坐，见见他这位充满乡愁的老妈妈。
一进门，老妈妈就拄着拐杖迎在门口，虽身体活动不便，但精神矍铄。“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虽说没有眼泪，看老人家的眉梢上挂满像丹崖山的朝阳一样的灿烂。仔细打量，老人家衣着讲究，干净利落，银白的头发挽着发髻，周围没有一根散乱的发丝。一看就是蓬莱人的气质，讲究体面，注重礼节。
说到家乡蓬莱，老人家滔滔不绝，老家是马格庄公社湾子口大队。说起“公社”、“大队”这可是我小时候的记忆，是的，老人家年轻的时候就是从这个公社的大队出发，跟随丈夫去参加祖国的油田建设，后来参加建设齐鲁石化，留在了淄博定居。
说到家乡的细节，老人家历历在目：“老家的房子用石头砌的墙，瓦匠的手艺可了不得，大大小小不同形状的石头，砌墙就像现在小孩子玩的拼图一样，严丝合缝的，房顶是厚厚的海草……”
我说：“对！是海草房”
说到“海草房”，我有着深刻的印象，我小时候虽没去过马格庄，但我姥姥家是北沟镇栾家口村，那时候胶东沿海的民居大多是海草房。小时候感觉姥姥家的海草房不以为然，可这正是沿海居民的智慧结晶，最大的特点是冬暖夏凉，极具地方特色。许多文人墨客不吝笔墨对它进行赞美，中国著名画家吴冠中在荣成为海草房写生之后，还留下不少精彩的赞美文字：“那松软的草质感，调和了坚硬的石头，又令房顶略具缓缓的弧线身段。有的人家将废渔网套在草顶上，大概是防风吧，仿佛妇女的发网，却也添几分俏丽。看一眼那渔家院子，立即给你方稳、厚重的感觉。大块石头砌成粗犷的墙，选材时随方就圆，因之墙面纹样规则中还具灵活性，寓朴于美，谱出了方、圆、横、斜、大、小、曲、直石头的交响乐。三角形的大山墙，在方形院子的整体基调中画出了丰富的几何形变化，它肩负着房盖上外覆的一层厚厚的草顶。”
交谈中老人似乎对海草房动了情，像是自言自语的叙说：“小时候家里要盖房子，我和表哥每天早上或是傍晚都要去海边拾海草，晒海草。赶上退朝，还能拾上一大盆的海鲜，有时候我和表哥赶完海先不回家，就在海边拾点干树枝，用三块石头就把盆支起来，海水煮着海鲜，大多是牡蛎、花蛤，还有小螃蟹，运气好的时候会拾到海参和鲍鱼呢！……”
听老人动情的讲着过去，我不由的想到了鲁迅的《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翻开断砖来，有时会遇见蜈蚣；还有斑蝥，倘若用手指按住它的脊梁，便会拍的一声，从后窍喷出一阵烟雾。”
“唉！……”。老人的一声叹息把我的思绪从时空的远方扯了回来。
她接着说：“我那个表哥也不知道身体怎么样了？快80了，也不知道我家的老房子现在还有没有了？当初卖给了一户姓孙的人家……”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说：“回不去喽……！我这腰腿病啊，当初在油田上落下的风湿，越老越厉害喽……”
是啊！回不去了，蓬莱很近，时空太远………，“唯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曾经读余光中的《乡愁》感觉乡愁是那么遥远。如今面对面读这位老妈妈的“乡愁”，突然悟到——乡愁就是带出家乡的一粒种子，不论走多远，种子的生命力是强大的，他生根发芽无可阻挡………。
光阴荏苒，如今我从淄博到西安工作已有6个年头，前段时间高考结束后，听说家乡一位老同学的儿子被西安武警大学录取，不甚喜悦！于是乎乘地铁转公交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来到西安武警大学。正值暑假来这干吗呢？目的就是帮老同学认认路、踩踩点、看看学校……。人咋这么热心肠呢？没办法，蓬莱人在远方，乡情的种子，它不自觉的要生根发芽，冲动着你的大脑————这也许就是乡愁的萌动吧？
暑假很快结束，老同学夫妻俩开车送儿子来学校报到了，“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虽说没有眼泪，但从老乡的眉梢上仿佛看到了丹崖山上的一抹朝霞，霞光激起心中的波澜，波澜涌动模糊了双眼。没啥说的，办理入学手续我全程陪同，跑前跑后尽显殷勤，蓬莱人就是这么热情这么实在。
我们在学校把孩子的一切安顿好，夫妻俩又反复叮嘱着儿子一些注意的事情，离开学校，夫妻俩人望着他们的儿子，却没话可说，呆呆的望了一会儿，转身上车。初次离家的少年有的是希望，有的是未来选择，他们实现着诗和远方的浪漫，承接着未来的责任和担当，同时也把父母的心牵在了远方。
“明天早上我们俩一早起来就往回赶路，你就别过来送了，这两天你陪着我们忙前忙后的，又陪着游览西安的景区，吃着西安的美食，这真的是有宾至如归的感受啊！”老同学怀着感激的心情对我说。
我说：“这不是应该的吗？我在离家这么远的西部城市能吃上你们带来的家乡的海鲜，也真的让我品尝到家的味道呢！好了，你们俩早点休息，明天早上我就不过来了，你们路上开车慢着点。”
虽说早上不到宾馆来送行，可是一晚上尽做些送行的梦，睁开眼，天已大亮，赶紧穿好衣服洗把脸匆匆的赶去宾馆，走在晨曦笼罩着的马路上，身上感觉到有一丝丝的秋凉，远远的看到老同学夫妻俩正把车停在宾馆门口的马路边，往车上装着行李。我快走几步过去赶紧帮忙，老同学一抬头，看见我正往车上提东西，惊讶的喊一声我的名字，没话可说，一起把东西装好。为老同学把车门关上，招招手，看着车子渐渐走远………。
一个人顺着马路边往回走着，正是上班的高峰时间，来来往往的行人都在匆匆赶路，没人会注意这么一会功夫在马路边有老乡之间的送别。过往的汽车带起一路的落叶，叶子在空中翻滚着又重新落定，突然感觉到秋意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临近，环卫工人一扫帚一扫帚的扫着落叶，这些落叶的归宿在哪里？无从选择更无人问津，一切都在顺其自然，落叶归根只是一种愿望。一阵秋风掠过，又惦念起淄博的那位老妈妈。天气渐凉，您的身体还好吗？那年春节我回家特意去马格庄镇湾子口村为您拍的老家的一些照片，您是否还经常拿出来看看呢？您说照片上的老房子陈旧了很多，只有那两扇掉了漆的没有了棱角的木头街门上贴着的大红春联特别的鲜红。我说现在都是“海景房”了，您家的这“海草房”幸运的是被开发商遗忘了，或许是因为它的特别，被文化人特意保留下来的。看着您用颤抖的手抚摸着照片上的那对生锈的门环，我心酸的至今难忘，估计当时您是在想打开那扇木门。您是否还在跟您的表哥通着电话？追忆着你们的童年……？
秋天到了，海鲜正肥。